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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7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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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7 章

從知道公主懷孕之後,朱高煬幾乎一夜未睡,輾轉反側,等天亮以後他召了一個自己信得過的尚宮來,命她去太醫院一趟,就說宮中婢子犯事,叫太醫院的調兩劑溫和不傷身的墮胎藥過來。

朱高煬再三吩咐不準走漏風聲,也不可叫第三人知情,尚宮領命而去,沒想到藥還沒送到,預知事情不妙的王太後先氣喘籲籲地殺到,冷眼看著兒子,將頭上的珠翠冠子一摘,拋在朱高煬面前,嚇得朱高煬忙去撿來,站在一邊手足無措地叫娘。王太後冷笑一聲:“從今往後皇帝也不必叫我娘,等公主身體好了,老身就帶著公主出家去。我如今算是看明白了,皇帝是九五至尊,是孤家寡人,原是要不了這麽多至親骨肉的。”

朱高煬陪著笑:“娘哪裏的話,您跟妹妹,都是兒臣在世間最重要的人。”

王太後氣得不住拍打他胳膊:“那你還要,還要害你妹妹性命!”

朱高煬跟個小媳婦似的,被王太後打著也不敢躲,委屈道:“兒臣何時想過害妹妹,只是讓人調幾味墮胎藥而已,她肚裏的孩子留不得……若是傳出去,公主將來怕難做人。”

王太後扶著桌子坐下,也沈默。過了一會兒又問:“劉家可聽到什麽風聲?”

朱高煬苦笑:“紙到底包不住火。”

王太後呵的一聲冷笑:“皇帝開恩把公主指給他,是他們劉家幾輩子都求不到的福分,不過就是祖上給先帝牽過幾回馬,還真以為自己是什麽名門顯貴,也敢對我女兒挑三揀四。”

朱高煬小聲:“話不能這麽說,畢竟事關公主名節,皇室聲譽……”

王太後斷然道:“放他娘的屁。”

朱高煬活到這麽大,哪裏聽過王太後嘴裏這種話,嚇得噤若寒蟬,一聲不敢吭。

王太後義憤道:“為了那勞什子的清譽要人的命,天底下哪有這種狗屁道理。要我說,民間那些為了禮義廉恥,逼自己女兒去死的,都是蠢貨混帳東西,臉面再重要,還能大過骨肉至親的性命。劉家若是執意如此,那更好,公主也不必嫁了。”

朱高煬小聲:“公主好端端的若是不嫁,更易招惹物議,臣子和臺諫都看著,總要給他們一個合情合理的理由罷。”

王太後沈吟片刻,若有所思地說:“想找理由,未必沒有,你就這樣……”朱高煬附耳而過,聽王太後示下。

很快,劉懿獲詔入宮,去上書房面聖。甫推開上書房的門,卻發現書房內壓根沒人,也沒點燈,只有陽光從外射入,又被窗格分成一束一束,能清楚看見塵埃在陽光中靜靜飛舞。

劉懿屏息凝神,四處不見朱高煬蹤影,正猶豫是否該退下時聽到有人突然出聲:“朕在這裏。”

劉懿循聲望去,就見當今陛下身著燕居常服,盤領窄袖,腰系玉色革帶,靠坐在書架的陰影下,面容隱隱綽綽,叫人看不大清。劉懿趨步向前,在他面前磕頭叫了聲陛下,沒等劉懿擡頭,就感覺頭頂一重,冰冷金屬感貼近肌膚,憑著行伍多年的直覺,劉懿察覺出這應該是一柄質地上好的寶劍。手持寶劍的人冷冷道:“朕命你去找公主的下落,為何現在才將公主尋回?”

劉懿心頭一陣鈍痛,保持著俯首磕頭的姿態,澀然道:“微臣有錯,請聖上降罪。”

朱高煬冷笑:“你豈止這一樁罪!”

“你慢待公主,是為欺君,□□上女,是為大不敬,數罪並罰,就是賠上你一條命都不夠!”

聽到慢待劉懿心中已是一凜,聽到□□更是大驚,電光石火間,他臉色劇變,不顧君臣之儀直直向朱高煬看去,只見當今聖上的面容隱於陰影之內,靜靜地看著自己。說著斥責他的話語,可他的眼神中完全沒有憤怒的意思,悲哀地仿佛在看另一個自己。在這方隅之地,有天底下最想保護朱以蕙的兩個男人,但誰都沒有辦法帶她脫離眼下這個無解的困局。

朱高煬忽然哽咽,低下聲音:“你知道嗎……朕都不敢去問,也不敢去想,失蹤的這一年公主究竟遇到了什麽事……每次只要一想到這件事,朕就覺得自己這個皇帝做的真沒意思……”

都說普天之下莫非皇土,而他的手足卻在他的皇土上飽受欺淩和侮辱。

劉懿紅著眼再度下跪,鄭重道:“微臣領罪。”

有了劉懿的“配合”,事情就順利許多。朱高煬先安排劉懿私下與朱以蕙見面,地點被安排在禦花園,當朱以蕙獨自散心的時候劉懿突然出現,四周一個人都不見。劉懿跪下向她請罪,再從他口中道出她失憶這段時間發生的事,坦承自己心悅公主,情難自禁犯下的不可饒恕的“罪過”。

朱以蕙聽聞之後的崩潰可想而知,羞憤交加,掉頭就走,回到公主閣後誰也不見,將自己鎖在房內。王太後親自過來探看,在母親再三呼喚下,假寐的朱以蕙才勉強轉身過來,哭過之後臉頰尤有淚痕,看得王太後心疼不已,忙將她摟入懷中,拿絹子給她擦淚,笑道:“我的公主誒這有什麽可害臊的,男歡女愛本就是人之常情,娘都是過來人,聽的見的還少嗎……”朱以蕙聽的越發面紅耳赤,羞愧地又滴下淚來,不敢見人:“女兒愧對母後教誨,也讓哥哥為難,犯下這等錯事以後還有什麽臉面活在這世上……”王太後笑了:“你這孩子就是心思太重,你是公主,是天潢貴胄,金枝玉葉,就是勾勾小拇指,都有一堆兒郎前赴後繼,拜倒在你石榴裙下,顏面算得了什麽,這天底下有一第一要面子的,也有那一等一嫌貧愛富的,況且那又不是別人,那本來就是你駙馬啊。”

在王太後的再三開解下,朱以蕙才稍顯釋懷,做通了朱以蕙這邊的工作後,朱高煬立刻將公主下降的日期提前到了本月中旬,也就是十天之後,宮中很快開始緊鑼密鼓地籌備公主出閣一事,預備公主房奩,在此之前朱高煬還以前所未有的規格為公主冊封晉位,國朝公主受愛重者多封兩國,秦魯國長公主的封號已到封無可封的地步,朱高煬可能還覺得不夠滿意,就在她的歲給上大作增補,以向天下展示他對自己這個胞妹的重視,順勢敲打劉家讓他們不敢輕視公主。

當然這些種種都是贅筆,無需多說。

我們再回到馮植那裏。

從馬場回來發現蕓娘不見蹤影之後,馮植連人都沒問,拔下墻上寶劍直奔馮雙玉處,踹開攔路的兩個奴仆破門而入,馮雙玉坐在桌邊繡花,聽到動靜不慌不亂地起身相迎。

馮植拿劍對準她,厲聲道:“她人呢?”

馮雙玉笑了:“果然,但凡她有什麽事,你想也不想便會疑心到我身上去,不過這次你真的猜對了,她犯了錯,被我賣了。”

馮植目光陰冷:“我問你,她人在哪?”

馮雙玉聳肩,一臉無所謂的樣子:“不知道,可能賣去了妓院,可能賣到哪戶人家為奴作婢,也可能死在路上,呵呵,都不好說。”

馮植目眥欲裂,正要挺劍刺去,被伺候馮雙玉的乳母和嬤嬤攔腰抱住,叫著喊著少爺不要。吵鬧摔東西的聲音驚動馮老夫人,聞訊趕來的老夫人也被兩人嚇了一跳,問:“好端端的,這又是怎麽了?”

馮雙玉微笑:“我將蕓娘賣了,主君找我撒氣。”

馮植額頭青筋亂蹦,咬牙切齒:“賤婢。”

這句賤婢,無疑是摧毀馮雙玉理智的最後一擊。她從不隱藏自己對這個男人曠日持久的愛慕,但他也用一句話、一個詞讓她從此無地自容。在他心中,自己竟是如此齷齪不堪的存在,還有什麽能比這更讓她幻滅嗎?

命人將馮雙玉鎖在房中,馮植出門去了府中馬廄,騎上馬直奔應天府衙門,報了官後又派家中小廝去城門跟卒子打探消息,有無那行跡可疑的牙子裹帶女眷出城,自己則領著一二奴仆沿著金陵河一路找尋一路打聽,直尋了一天一夜,都沒有蕓娘消息。

等天剛亮,馮植又馬不停蹄去尋了戶部的門路,因大明建都不久,戶籍混亂,朝廷安排鄰裏相互監督,誰家多了少口必須都跟官府匯報。孫敏德現任戶部主事,哪見過馮植像今日這般潦倒落魄,聽說蕓娘被賣的消息也是唉嘆不已,再三保證定會替他留心。馮植肅然長揖,無言走開。

可是若他們知道如今蕓娘身在何處,就會知道大海撈針的真正含義。大海或許還能撈出這枚針來,問題是回到天上的人又能去哪裏找尋?

一直沒有蕓娘消息,馮植這一找就找了七八日,差點沒把應天府翻過來,連相距百裏的下元、上寧,只要聽說誰家買了妾,不管多早晚他必馬不停蹄地趕去。後來有一天又傳金陵河刨出來一具女屍,馮植聽說消息也去看了,確定不是蕓娘之後,馮植仿佛劫後餘生般、渾渾噩噩地從應天府衙門出來,頭頂太陽明晃晃地照著,他都不記得自己多久沒吃飯,渾身上下的力氣在那一刻被剝了個幹凈,腳底虛軟,眼前發黑,一頭從臺階上栽了下來。

等醒過來的時候,他已經被小廝送回馮府,睡在曾經蕓娘的房裏。房中一景一物,小到她臨過的字、撚過的針他都不準奴婢們動,原樣放著,生怕蕓娘回來住不習慣,馮植篤定蕓娘還會回來,像確定太陽一定會從東方升起,他一直不肯放棄,四處找尋,也拒絕接受蕓娘走失,甚至可能已死的消息,只要提到她就說她出門去了,不準府中任何人提到死字,這種意志堅決堅定難以更改,甚至有了一發不可收拾的趨勢。

很快馮植就病倒了,同僚兼好友孫敏德上門探望,他本來以為蕓娘丟了,他不過就急個幾日便丟開手,沒成想竟成了馮植的一塊心病。見他形容枯槁,雙目凹陷,哪有昔日集英殿唱名的風采,孫敏德心中不禁黯然,便尋了些其他話頭引他註意,話中提到劉懿劉將軍昨日迎娶秦魯國長公主的盛況,馮植神情也是淡淡,並不十分關心。

孫敏德嘆了口氣,由彼及此,真真一個造化弄人,自己沒了靜音,馮植失去蕓娘,這天下原是見不得有情人終成眷屬,唯恨命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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